前后是积雪的光秃山岭,新建的西吉文学馆坐落在群山中,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文学爱好者相聚馆前,目光热切——位于宁夏西吉的中国首个“文学之乡”已成立十周年。这片曾以“苦瘠甲天下”闻名的土地,如今用一整面墙都放不下的文学荣誉,向世人展现了一个勤奋书写的农民作家群体,在西海固腹地谱写了一部深邃的精神史诗。
“文学不仅是西吉这块土地上生长最好的庄稼,西吉也应该是中国文学最宝贵的一个粮仓。”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如是说。
从油印《葫芦河》到“文学之乡”
大巴车行驶在平坦道路上,山脚下的葫芦河已然冰封。对于十年九旱、山大沟深的西吉来说,葫芦河孕育着生命与希望。“葫芦河是我们的母亲河,所以西吉第一本文学季刊就叫《葫芦河》。”这条河,将尤屹峰的思绪拉回1987年。
那是一个部分百姓“家无隔夜粮,冬无御寒衣”的年代,人们却格外渴望精神食粮。当时在中学教语文的尤屹峰同几名教师一起,成立了宁夏首个文学社——葫芦河文学社,并自费购买手拉油印机和纸张,创作诗歌、散文,利用课余时间在宿舍刻字油印,装订成48页的《葫芦河》,免费赠阅。
没钱给作者发稿费,尤屹峰等人就给作者奖励那时十分珍贵的稿纸,并给每位作者认真回信,无论采用与否。
《葫芦河》渐渐成为西吉文学主阵地,吸引、鼓励了一批热爱文学的人,社员从7人发展到60多人,其中就包括作品获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提名的作家郭文斌。
1991年,《葫芦河》因经费、人员面临困难,被迫停刊。2007年,在政府全额资助下,西吉县文联重新刊印《葫芦河》,投稿人数不断增加,杂志从创刊时的80页增至144页。
“从西吉县走出去的作家,都带着《葫芦河》的影子。”《葫芦河》现任主编樊文举说,这本杂志尽可能地接纳、鼓励创作者,并不断提高办刊质量,是西吉作家的摇篮。
从2008年起,时任西吉县文联主席的郭宁感受到西吉人对文学深深的热爱,于是四次前往北京,最终见到铁凝,表达了将西吉建设为“文学之乡”的愿望。2011年10月10日,中国首个“文学之乡”落户西吉。走在路上的郭宁接到这个消息,背过人群哭了半晌。
十年过去了,西吉县文学创作者数量从600多人增至1300余人,其中中国作协会员18人,宁夏作协会员69人。“就文学的自觉性、神圣性、群众性、普遍性来讲,这在全国是极为罕见的。”宁夏作协主席郭文斌说。
“在苦难中书写美好与希望”
在西吉,有一种耐寒、抗旱、耐盐碱的草,当地人用它来扎扫帚、喂牛羊,这种草叫席箕草,据说就是“西吉”地名的由来,也是西吉人的精神象征。
郭文斌上初中时,鸡叫便要出发,冬天因天黑不慎落入河水,常常穿着结冰的鞋子听课;家中时常缺衣少食。在《农历》中,他笔下的乡土生活却充满传统节日带来的美好与温馨。“我们贫穷,但不怨天尤人,在苦难的生活中发现生活的美好,这是我们西吉文学的精神。”他说。
这种精神撑起了西吉文学的脊梁。
在短篇小说《抬水》中,48岁的樊文举回忆了自己和弟弟夜半去泉边“抢水”的经历,却不写苦,反而对月光有三次动人的描写。“努力在苦难中追求幸福和美好,生命的价值才能改变。”
26岁的西吉青年作家马骏自幼患有小儿麻痹,只能瘫坐轮椅中,却通过努力考上宁夏大学。然而,同样残疾的弟弟需要父母照顾,他只能放弃入学。那段黑暗时光,他从史铁生的书中找到光亮,并走上文学创作道路。如今,他为残疾人而写作:“要超越肉体疼痛,追寻精神上更美的那一层。”
在西吉,像马骏这样靠文学改变命运的基层作家不在少数。他们又用自己的作品,为更多人注入精神力量。
文学庄稼生生不息
在西吉,文学和庄稼一样,是生活的一部分,并在代代传承中生生不息。
樊文举儿时无书可读,写过字的糊墙纸他也视若珍宝,跪在炕头看得如饥似渴。“那时候,大人见到我坐在写字的本子上,是要骂的,因为要‘敬惜字纸’。”西吉县副县长鲜瑞芳至今记得,自己的中学语文老师常将自己写的诗写到黑板上,在同学中掀起文学“创作热”。获得西吉县“文学新苗奖”的高一学生杨盼盼说,父母虽是农民,却时常和亲朋好友谈论文学,这是她的文学启蒙。
“在乡村振兴时期,西吉文学迎来了新发展机遇。”鲜瑞芳说。
如今,文学的种子已遍撒西吉乡村、校园——西吉县近300个行政村,村村都有文化书屋,一些农民白日耕作、晚上读写;全县校园文学社20多家,创办校刊20多部,并出现大量纯文学网络平台和账号。继火仲舫、郭文斌、马金莲、了一容等人后,新一代草根作家、校园作家雨后春笋般涌现。
樊文举说,西吉县的快速发展让当地文学作品发生了显著变化:“现在的孩子写不出苦难,因为没经历过,但他们的眼界更为开阔,有些孩子开始从事科幻和网络文学创作。”
郭文斌认为,在实现物质上的共同富裕后,西吉人民正努力迈向精神上的共同富裕。(记者马思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