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继中山公园之后,和平公园、复兴公园也在紧锣密鼓地推进改造工程。公园的围墙好像不见了,绿地、广场、口袋公园让公园景观与街区融为一体。
打开公园围墙意味着怎样的理念变化?需要应对哪些挑战?怎样的打开更值得追求?翡世景观中山公园万航渡路段综合提升项目负责人杨玉鹏向记者讲述了自己的亲历故事和思考。杨玉鹏毕业于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景观学系。在小杨和他的同事们看来,打开公园围墙不只是物理空间上的改变,更是在探索一条唤醒城市名园的新路。
不只是打开围墙
百年名园盼新生
解放周一:听说你们最早接收到的任务,不只是要打开中山公园的围墙。
杨玉鹏:没错。去年10月,我们接到了一个任务,需要围绕着中山公园的开放与更新展开研究。在“开放”部分,我们需要研究打开中山公园的方式,比如说,研究它的哪些边界需要打开、哪些边界需要管理。在“更新”部分,我们需要回答,作为上海一个城市级的文化公园,百年名园中山公园可以以怎样一个新面貌展现在世人面前。换言之,我们需要研究的是一个有中远期目标的公园打造方案。
当时,位于中山公园北侧的苏州河华政段已完成全新打造,于是,打开中山公园全新面貌的切入点就定在了中山公园万航渡路段。希望该路段率先更新后可以与苏州河华政段联动,连成一片更广阔的公共空间。
解放周一:明确了研究目标之后,你们是如何破题的?
杨玉鹏: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到中山公园实地勘测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令我们印象尤其深刻的是,场地位于公园北侧,沿万航渡路150岁高龄的梧桐古树华盖参天,与具有英式特征的二号门建筑——造型优雅、历史悠久的铜亭,构成了这座百年公园独有的场地特征。
数不清的乔木赋予了场地优越的自然条件,也给公园的开放和更新带来了挑战:二号门、三号门空间郁闭,很多沿途的路人甚至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万航渡路沿线机动车和非机动车混行,人行道狭窄;众多乔木与新的场地设计诉求之间存在潜在的冲突。
经过讨论,我们决定让设计在尊重场地内每一棵树、每一寸原始历史肌理的原则上展开,并确立了几条具体的改造策略。
拆除万航渡路全线围墙,将原本隐藏在内部的景观空间释放出来。打开场地通透性,避免视线遮挡。将中山公园与整个街区融为一体,希望能够让市民更多体验到公园城市的惬意与从容。
对场地内的每一棵大型乔木尽最大能力予以保留,对一些身形巨大的树木和珍贵的保护树种进行特殊处理,与此同时,移除较为密闭的中层,适当去除一些退化和长势不佳的树种、增加符合设计调性的新品种(以下层灌木为主)。
重新规划二号门和三号门入口周边的空间布局,围绕梧桐古树和公园既有的英式建筑元素展开景观节点的营造。在保留场地的历史感和认同感的同时,加入全新的景观线索,使新旧景观元素之间可以和谐对话。
解放周一:你们特别强调氛围营造、保留场地的历史感和认同感、新旧元素之间可以对话。
杨玉鹏:是的。根据我们的理解,这一波打开公园围墙行动的根基是理念上的变化。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公园是一个专门围起来供市民进入观赏的所在。公园内外的界限划定得十分明确。在那样一种格局下,公园内部的管理和维护相对容易,但在某种程度上也限制了市民进入其中的可能性。市民不大想得到的是,作为一个城市的基础设施,公园可以发挥的功能其实很多。
但如今,理念发生了变化。随着越来越多的公园取消门票、实现24小时开放、管理技术手段科技含量越来越高,为公园模糊边界、真正融入城市街道和社区、拓展供市民游憩以外的新功能,创造了更好的条件。公园可以不再只是城市中一个个孤立的存在,它们就是公共空间的一部分。
全方位提升公园的
通达性、便民度和可探索性
解放周一:市民们可能还不是很理解,如何让公园不再是“孤立的存在”。在你们看来,怎样的设计可以让公园融入城市、化作周边街道社区风貌的一部分?
杨玉鹏:完成对场地内自然条件和历史资源的梳理以后,我们发现,其实中山公园是有很深厚的历史积淀的。于是,我们的整个方案被梳理为几个更具体的子任务:让一棵隐匿的百年梧桐树显露真容、塑造公园入口新地标、打造市民漫步于百年林荫下的新体验、令公园更好与周边环境相接相融。其中,这棵百年梧桐树又扮演了在不同子任务间穿针引线的角色。
这棵梧桐树位于中山公园三号门,一度被高大的围墙和建筑遮挡了多年。随着围墙的拆除、周边管理用房的迁移,古梧桐露出了隐藏多年的真面貌。
在推敲设计时,我们发现,这棵古梧桐被前人命名为“独木傲霜”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似乎在它周围放任何东西都是一种多余。它是令人震撼的、孤独的,甚至是艺术的。为此,我们先是用一个60厘米高的栏杆给梧桐树划分出了一个保护区。随后,我们在三号门区域与古梧桐相望的位置,设计了一个L形廊架。这个廊架的存在一方面重新组织了该区域的空间与功能,另一方面也以物理隔离的方式,保证了梧桐广场作为三号门区域主入口的体验感。
这个L形廊架是围合且通透的三角形格栅结构,是内部使用者和外部观赏者都能获得参与感的口袋空间。对内,简洁的座椅使人停留;对外,弧形柔和的建筑语言试图给人留下亲切的第一印象,欢迎路人前来休憩。坐在廊架里,路人可以静静欣赏眼前这片百年绿意的新生。廊架外的小广场给公园未来举办各种文化娱乐活动预留了空间。整个场地由原本较为枯燥的直线型动线改为更具探索性和趣味性的曲线。
我们希望营造的现场效果是:整个区域的功能具有较强的可变性,也是三号门区域的新地标;无论从哪一侧前来的人流,只要走在这个区域的街面上,就能看到广场上的古树和正在发生的活动,从而被自然而然地引入公园内部展开一番探索。
解放周一:漫步于百年林荫下的新体验是如何实现的?
杨玉鹏:中山公园万航渡路段的围墙打开后,我们势必要对原有的慢行系统进行重新打造。我们先是将人行道迁移到了公园内部,随后,通过移除中层的植物,为打造新的慢行步道创造条件。
实际落地过程更像是让自然来做设计。仔细调研现场大树的点位、树木的长势方向、相互之间的错位关系后,我们用弯曲的线形规避所有大树的树根。通过反复多次的现场勘测与设计图纸修正,新的步道终于成形。
流畅且富有诗意是我们试图为这段百年林荫步道营造的情境与氛围。为了强化步道弯曲起伏的空间特色,我们在道路两侧设置蜿蜒连续的矮栏杆。华灯初上,两条柔和的光带穿行林间,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林荫道的地面在反复研究后决定采用多种颜色混拼的方砖花岗岩来铺设,白水泥勾缝后显得复古又时尚。
漫步道沿线的公厕面貌陈旧、内部设施老化,也是我们这次重点改造的建筑之一。我们通过“穿衣戴帽”的方式,以耐候钢格栅为主导材质,在原建筑的外轮廓上加盖了一层新的“表皮”。由于竖向格栅与路人视线行进的方向成直角关系,可以在后者行进的过程中赋予其充满变化和韵律的视觉感受。
为“老公园”探索
简约克制的吸引力之道
解放周一:无论是梧桐广场、林荫步道,还是沿途建筑,你们都积极调度各种光影元素,丰富了市民的视觉感受,也给整个场地营造起了一种有望成为网红地标的气质。你怎么看待如今城市景观“网红化”的问题?
杨玉鹏:在我们看来,所谓“网红化”背后是识别度的提升,我们选择让识别度为空间活力的提升服务。就拿这个项目来说,看上去,所有变化皆因拆掉了公园的围墙而来,其实,所有变化是为激活公园及其周边空间的活力而来。
接到这一次的设计任务后,我们做了不少案头工作。在检索历史文献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全国有267座“中山公园”,这些公园已然成为“老公园”的代名词。它们是每个城市的地标景点,却往往因为年代久远,成为年轻人长大后鲜少踏足的场所。
改造以后的上海中山公园该是怎样一幅图景?它如何更充分地为周边市民服务、吸引更广泛年龄段的市民前来?在走访周边市民、了解园林管理部门改造诉求、借鉴国外大型城市公园打开围墙的经验后,我们心中有了答案:新时代的城市公园应更上一层楼,更好承担其服务功能;作为孕育新生中的百年公园,上海中山公园的开放与更新需要思想观念的打开,更需要审美意识的更新。
当然,我们也深知,面对一座百年公园,我们需要在设计过程中尊重历史基底、提炼既有公园格局的精髓,以既吸引人又简约克制的方式更新公园面貌。
比如,在二号门的改造中,我们面临的一个挑战是需要与对面的华东政法大学形成联动,让这块区域成为年轻人展现自己的舞台,为百年公园注入全新的活力。我们联想到了“种子”——一个古老英式公园中萌发出来的种子花园。
我们通过模拟种子形态,形成两处对比鲜明的特色花园,进而围合出一个广场空间:一处花园整个地形隆起,遇到大树处顺地势凹成树池,再通过种植成片的观赏类草种,形成干净纯粹的起伏景观;平整一处花园,用起伏矮墙围合成多个种植池,每个池子中种植不同主题的花境,形成富有生趣的迷你花园群落。
又如,二号门围墙外是20路公交电车的始发站。围墙打开后,我们需要将公交车站与开放广场恰到好处地整合起来。在对英式公交设施、建筑进行研究后,我们决定为20路公交电车设计一处有特色的候车空间。
我们先是通过连续的拱券与立柱的组合,建起一座能够遮风避雨的候车亭。这种结构形式确保了廊架跨度中间可以取消横梁和立柱,为廊架下方提供充足的休闲等候空间。“煤精亭”是有线电车特有的附属设施,工作人员需要定期登上亭子更换电线润滑材料。我们将拱廊穿插叠加形成一处英式塔楼,使其在履行日常职能的同时,成为百年公交路线一道独特的人文景观。
看到居民自由惬意地享受公园的新空间、新场景,我们作为景观设计师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也更坚定了我们对于这样一些更新理念的信心——
公园的开放不应该是简单地推倒围墙、盲目增加功能空间和设施;根据场地本身的空间特性因势利导,通过留白的方式为使用者的活动提供多种可能性,才能让公园真正融入城市,更好地为市民的福祉、城市的活力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