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爆的驻演 拖着行李箱的观众 亚洲大厦能被复制吗
发布时间:2022-02-25 02:18:15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admin  点击:2390次

夜幕降临,汉口路650号,21层高的亚洲大厦并不起眼。人民广场下班的人流,街边拥挤的食肆,处处是都市生活的烟火气。

一些变化悄无声息。两年前,亚洲大厦还只是一幢写字楼,如今脱胎换骨,容纳了16个演艺新空间,变成一条垂直生长的戏剧街区,一个上海乃至全国的演艺新地标。人流量最大的时候,一晚上有近2000人涌入这里看戏。有人说,它像纽约的百老汇。

从北京来的木马,把今年的年假献给了亚洲大厦“星空间”。假日苦短,日程表规划再三,一个夜晚也不能浪费。她上周日晚看了《阿波罗尼亚》,本周二看《宇宙大明星》,昨晚看《桑塔露琪亚》,今晚(24日)将转战一公里外,和亚洲大厦同处“演艺大世界”的上海大剧院,看《摇滚浮士德》。

《阿波罗尼亚》上周迎来第500场驻演,木马看了其中50场;《宇宙大明星》本周六(26日)迎来第200场驻演,她看了7场。如此“疯狂”的观众,远不止木马一个,他们带着行李箱从全国各地来到亚洲大厦,反复“刷”着同一部戏,让人愈发好奇亚洲大厦究竟有何魔力。

本月,诞生于亚洲大厦的《阿波罗尼亚》在广州开了分馆,《你好,我找Smith》也已在长沙落地。不出意外,两个月后《阿波罗尼亚》还将登陆北京。亚洲大厦的出现,给戏剧行业带来了怎样的变革?亚洲大厦,能否被复制?

亚洲大厦的新生,是疫情下的背水一战

《阿波罗尼亚》等最早入驻亚洲大厦的“爆款”背后,是戏剧制作、出品方“一台好戏”,它的创始人是今年34岁的汉坤。见到汉坤是在亚洲大厦二楼,《宇宙大明星》的演出空间里,没开空调,汉坤裹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外形清瘦,嗓子沙哑。

疫情发生后,演艺行业停摆,在北京刚站稳脚跟的“一台好戏”遭遇了致命一击。从2020年2月撑到3月,再撑到4月、5月,剧场重开的希望变得渺茫,前期大量投入无法收回,工资不得已拖欠了两个月,债主也找上门来。汉坤每天早上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今天去哪里找钱。“当时心理压力特别大,我嗓子现在这样就是那段时间落下的毛病。”

那时候,支撑他的唯一希望,是在上海的亚洲大厦,一个办公间正在改造成“星空间”,一部叫作《阿波罗尼亚》的新戏正等待上演。

“亚洲大厦”的名字,让人看到建造者的野心,它是在人民大舞台原址上兴建的,本就带着戏剧的基因。可以追溯至百年前的人民大舞台曾是上海“戏码头”辉煌的见证者,是海派京剧的发源地,众多名角都曾在此登台。

然而,汉坤第一次带戏来人民大舞台演出时,印象最深的是亚洲大厦二楼的展销会,卖皮草的、卖珠宝的、卖手表的都有,跟剧场空间十分违和。他当时就跟亚华湖剧院经营发展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阮豪说,这些空间如果能变成剧场就好了。

汉坤是湖北人,曾在韩国学公演制作,遇上韩国音乐剧快速发展期。在首尔大学路,小小一片区域,每栋楼里几乎都有剧场,有的楼里,五六部小剧场剧目同时上演。

汉坤的想法能在上海变成现实,得益于2019年上海演出行业协会发布的《“演艺新空间”运营规范标准》。满足演出场次每年不低于50场等指标,便可将非标准剧场转换为“演艺新空间”。目前,上海正式授牌的“演艺新空间”已达100家。

“《阿波罗尼亚》是我们的背水一战。”汉坤说,“我当时的想法是,如果这个项目成了,‘一台好戏’就能继续做下去,成不了的话,我们可能就散了。”

因为疫情,《阿波罗尼亚》“星空间”的改造一度停工,直到2020年5月才复工。2020年8月28日,《阿波罗尼亚》试演。演到第二周,汉坤发现,第三周的票卖光了;9月开票,10月的票一下就被抢光了,汉坤意识到:“好像成了。”

100场、200场、300场……《阿波罗尼亚》的“爆红”带动亚洲大厦的重生。除了“一台好戏”制作的几部环境式驻演音乐剧,越来越多不同类型的驻演在亚洲大厦“安家”,音乐剧、话剧、舞剧、脱口秀、喜剧秀等多种演出形式和谐共生。

“我觉得这样很好,可以满足不同人群的需求,也许喜欢音乐剧的人会对脱口秀好奇,喜欢话剧的人会注意到舞剧,这是一个相互培育市场的过程。”汉坤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亚洲大厦5楼传出一阵装修的声音,一个新的演艺空间即将诞生。

“小酒馆”的魔力,是让观众成为演出的一部分

《阿波罗尼亚》的演出空间,被观众亲切地称作“小酒馆”。

区别于传统剧场镜框式舞台,“小酒馆”是一个狭长的实景空间。它被设计成纽约布鲁克林街边的“阿波罗尼亚”酒馆,百来位观众围坐其中,如同小酒馆里的顾客,看着故事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发生,得到沉浸式体验。

木马第一回来“小酒馆”,是2020年12月,来上海出差,经朋友推荐买了第一张票。“我看过很多音乐剧,但这种环境式的是第一次看,耳目一新。歌好听,表演也棒,整部戏给人一种‘纯粹的快乐’,可以让你逃离现实。”

怎样在写字楼里开辟出一个“小酒馆”,“一台好戏”此前并无经验,全靠摸着石头过河。吊杆如何设置、天花板怎么隔音、电怎么走、化妆间和洗手间如何布局,都得因地制宜。

跟有着科学、实用规划的剧场相比,亚洲大厦高峰时不够用的四部电梯和时常要排队的洗手间,木马也曾抱怨过,“但对我来说,只要戏好,硬件设施没那么重要。”

工作后,木马平均每年要看100场演出,光门票花费就达5、6万元,更别提机票和住宿。但在她看来,文化消费早已是“刚需”。来上海的次数越多,木马对亚洲大厦及其周边环境就越熟悉。她每次都会住在附近的快捷酒店,步行10分钟内就可以看戏。吃饭喜欢去距离亚洲大厦200米的来福士广场,因为下午一般不闭店,在午场和晚场之间可以填饱肚子。喝咖啡喜欢去亚洲大厦的分号咖啡,因为和《宇宙大明星》合作,这里成了许多观众打卡的地方。

一来二去,木马跟许多亚洲大厦的常客成了朋友,甚至还在剧场里“捡”到过客户。“明明是看戏去的,一聊发现还能做点业务。看戏其实已经变成一种新的社交手段,可能看完戏,顺道把合作谈了。”

晚上在亚洲大厦看完演出,木马并不着急离去,而是和很多观众一起等“SD”。SD是英文Stage Door的缩写,即演员通道入口。散场时,演员们会从这里离开,跟观众简短交流,签名合影。每个夜晚,亚洲大厦的门口总会出现有序排队的观众,有时候,SD可以进行三四十分钟。

SD结束后,如果还不尽兴,木马会跟其他观众相约,去不足百米外的日料店平成屋吃夜宵,聊聊当天的演出。因为营业到凌晨两点,这家店成了亚洲大厦演员和观众们的据点。

午夜还要等位,是亚洲大厦带动周边“夜经济”的证明。“不是有个段子吗?看完戏在平成屋批评某个演员当天的表演,一抬头发现他就坐在你旁边。”

一次又一次回到亚洲大厦,木马最享受的是互动的过程。“我们不是看完戏、鼓完掌就结束了,我们会把观剧体验反馈给演员们,而很多演员愿意听到这些反馈,还有可能因此改变表演细节。这样的互动让我们觉得,自己也是这部戏的一部分。”

聚光灯下,总有新人闪亮登场

2月17日,《阿波罗尼亚》在亚洲大厦的第500场,就像再平常不过的一夜,没有新闻发布会,没有庆祝仪式。只是吧台上的三个演员给当晚的观众多准备了一个返场“彩蛋”。

当晚扮演“奥斯卡”的是23岁的邵奕磊。去年从中央戏剧学院音乐剧系毕业至今,他已演了近50场《阿波罗尼亚》。

邵奕磊大学二年级那年,一档名为《声入人心》的综艺节目带火了一批有颜值、有实力的音乐剧演员。随后,报考中戏音乐剧系的人数从2000人增加到6000人。

去年毕业时,亚洲大厦的《阿波罗尼亚》已成业内“传奇”,在上海长大的邵奕磊来面试,顺利成为“小酒馆”新人。赶上国内音乐剧市场的快速发展,邵奕磊的同班同学们,大部分都从事了与音乐剧相关的行业。

入职后,邵奕磊跟20多个刚毕业的年轻人一起,经过为期近两个月的训练,先是学音乐、舞蹈,然后系统复排。他还记得去年9月正式登台的前一晚,《阿波罗尼亚》返场时宣布全新“卡司”,所有新“卡司”都要登台唱一首歌。

“虽然早就不是第一次登台了,但这是我第一次跟观众离得这么近。返场时,观众是可以摄影摄像的。聚光灯打在我身上,我看到所有镜头移向我,怼脸拍,我感觉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邵奕磊初亮相时,台上和他并肩而立的是《阿波罗尼亚》的首演“卡司”周仕麒,迄今已演出该剧150多场。

“我当时能感觉到,奕磊整个人都在发抖。紧张是难免的,但他顺利完成了。那个晚上看到观众都喜欢他,大家都在为他鼓掌,我特别开心。”周仕麒说,“一部驻演作品要延续自己的生命力,必然要注入新鲜血液,为这个故事赋予新的意义。”

周仕麒在音乐剧行业摸爬滚打十年,以前一个月能演上几场戏就不错了,前途不明朗,收入不稳定。因为疫情,他半年多没工作,差点在遇到《阿波罗尼亚》前转行。

如今,周仕麒成了“一台好戏”签约演员之一,几乎天天到亚洲大厦上班,连附近按摩店的技师都能认出他。为了缩短通勤时间,他接连两次搬家,从松江搬到了亚洲大厦附近。

“一台好戏”目前共有7位签约演员,长期在此驻演的则有六七十位演员,大多是“90后”“00后”。周仕麒承担起了《阿波罗尼亚》各地分馆复排执行导演的角色,帮助刚毕业的年轻人快速适应新角色。

“我未来的职业目标,是成为一位选角导演。”周仕麒说,“中国不缺好的苗子,只不过有些人没有遇到好的机遇,我想让更多有才华的年轻人不被埋没。”

邵奕磊则有他的野心,他想从《阿波罗尼亚》走向更大的舞台,面对更多的观众。除了表演,他偶尔还写歌,跟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梦想有一天能做自己的原创音乐剧,站上中国音乐剧的“顶峰”。

爆红之后,下一个亚洲大厦在哪里

汉坤相信,亚洲大厦的破茧重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天时,是疫情之后,演艺行业百废待兴之时,观众对现场的渴望,对新形式的需求;地利,是上海建设“亚洲演艺之都”、打造“演艺大世界”剧场群落的决心,在政策和观念上的开放度;人和,是在这样一个关键时间节点将优秀人才聚集在一起。

亚洲大厦的“爆红”撬动着戏剧行业的变革。汉坤认为,最重要的是,小剧场驻演模式解决了传统演艺行业的诸多痛点。“传统演艺行业,前期投入成本高,回收周期长,团队不稳定,投资风险高。可是小剧场驻演让稳定的场所、稳定的团队、稳定的收入成为可能。”

来上海一年半了,直到上个月,汉坤才正式将北京的住所退租。“之前好像一直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觉得在上海混不好,还能再回去。现在,算是真正把工作和生活的重心定在上海了。上海这座城市精美、便利,有公平公正的营商环境,有生活的幸福感。我愿意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打拼。”

以上海为大本营,“一台好戏”谋划着更大的棋局。《阿波罗尼亚》去年已入驻长沙和成都,平均票房达七、八成,长沙很快就要迎来第100场演出。本月,《阿波罗尼亚》再攻一城——广州,2月的场次早已售罄;《你好,我找Smith》也已入驻长沙。今春,《阿波罗尼亚》计划在北京西区剧场上演,后续还将推出新剧目;全新话剧《大象之歌》将在上海亚洲大厦“上新”。

亚洲大厦以外,小剧场驻演项目正在上海的商场、写字楼、公共空间遍地开花。你可以去大世界看环境式驻演音乐剧《危险游戏》,去瑞虹天地月亮湾看开心麻花沉浸式洗剪吹剧场《疯狂理发店》。不仅是上海,全国各地都在试图复制亚洲大厦的模式。

“上海有着最适合的土壤,在上海以外,我觉得还需要一些时间。”汉坤说,“究竟能否复制亚洲大厦的模式,我觉得和当地的政策、人才的体量、市场的体量挂钩。”

面对市场上涌现出来的众多竞争者,汉坤觉得,必须加强原创的布局。“版权戏的数量是有限的,目前对这一资源的争夺已接近尾声。掏空以后,较量的必然是原创实力。”

今年,“一台好戏”将推出一台年度大戏——耗时四年孵化的原创大剧场音乐剧《切尔诺贝利》。与此同时,亚洲大厦《宇宙大明星》的演出空间将被重新改造,成为一个黑匣子剧场。汉坤期待把它变成一个原创作品的孵化器,去汇集更多优秀的创作者和好故事,让亚洲大厦从“码头”变为“源头”,为中国音乐剧的未来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