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12月14日），位于白鹿原的江村大墓被国家文物局正式公布确认是汉文帝的霸陵后，成为当天最轰动的考古新闻之一。当地电视台做了连线直播，同时有关这座帝王墓的身世谜团和曲折发现过程，也被无数网友们热烈讨论。
在这次被正式确认之前，多年来霸陵一直被认为在同样位于白鹿原的凤凰嘴一带，真正的霸陵则被叫做江村大墓。
此次考古发掘主要负责人、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马永赢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江村大墓的命名是按照考古学的规范，对无主遗址和墓葬等根据当地最小地名的名字来命名的。“这处大墓位于江村东侧，就叫做江村大墓了。”
在昨天的报道中，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的资深专家焦南峰也在直播中提到：早在2002年，就有从江村大墓中被盗走的黑陶俑在美国险遭拍卖，经过不懈努力被追回后，这座古墓也逐渐引起了考古工作者的关注。
2006年，在确定了这些陶俑出自江村古墓后，考古人员对这里进行了考古调查，发现这竟然是一座有着四条墓道的帝王级大墓。“我们做考古研究这么多年，这种形制的陵园构建一出来，直觉就是帝王级别的。”马永嬴说，“但考古讲究证据，要根据证据进行严密推测，不能凭感觉。”
于是，从2006年到2019年，考古工作者们花了十几年的时间，一点一滴、细致入微地探查着这整座陵园的各处角落，对它其实就是汉文帝霸陵的结论，也愈加胸有成竹。2019年10月，江村大墓被划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为什么隔了这么久，就是要确定这个保护的力度和范围，就必须把陵园遗迹全部弄清楚才行。”马永嬴说。
那么，最初究竟是谁认为“凤凰嘴”才是霸陵所在地呢？
马永嬴告诉记者，北魏时期著名地理学家郦道元在他的名著《水经注》里，曾经明确提到汉文帝陵在白鹿原上。但没有提具体的地址。
“据我了解的史料，最早就是在元代一个叫骆天骧的人编撰的《类编长安志》中，详细写了一句‘文帝霸陵在京兆通化门东四十里白鹿原北凤凰嘴下’——这就是目前我们查到的关于霸陵具体位置最早的记录。”
位于西安白鹿原的凤凰嘴，金字塔的外形与其他帝王陵墓的封土十分相似。在山下的樱桃园里，矗立着数座明清以来所立的石碑。20世纪上半叶，多名中外学者先后到凤凰嘴考察，都认为凤凰嘴就是霸陵，新中国成立后，经过数次考古调查，也得出同样结论。
但在2011年，在国家文物局大遗址考古工作中，陕西省和西安市的考古专家对凤凰嘴进行了一个多月的勘探，没有发现人工开凿过的痕迹。“当时我还想，是不是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够细致，漏掉了什么线索，一时还不敢轻易下结论。”马永嬴回忆道。
紧接着，工作人员又进行了第二次考古勘探，耗费了近半年的时间，仍然一无所获。考古专家们随后又请来了陕西的一家地矿企业，通过地磁雷达、高密度电阻法、测氡法等现代化的手段对凤凰嘴进行勘测。
然而，所有的勘测结果都显示：这个千百年来被认为是帝王陵墓的地方，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古墓的痕迹。考古人员们寻找更早的文献线索，发现在北宋的《长安志》里，只写了是文帝灞陵葬在白鹿原上，完全没提到“凤凰嘴”三个字。
骆天骧出身于世居长安的故家旧族，自己也喜欢寻访古迹，对长安一带的遗迹故踪十分熟悉。因此他这本《类编长安志》在学者们眼中是具备较高参考价值的。
这样一位熟悉古迹和古代文献的学者，为何“看走了眼”呢？今天的我们已无从考证，不过据专家推测，汉代之后的学者很可能受到史书中关于霸陵“因山为藏、不复起坟”记述的影响，从而将霸陵与唐代帝陵的外观相比较，作出凤凰嘴是霸陵的结论。
马永赢也说，因为唐代所谓的“因山为陵”，比如昭陵、乾陵等，都是找一座俊秀的小山峰，像骆天骧这样的学者，也很容易想象汉文帝的“因山为陵”大约跟唐代差不多。“所以他在（白鹿原）附近必须要找一个俊秀的小山峰，刚好凤凰嘴这一块，如果从灞河位置往上看的话，确实也是气势俊秀，看着很像那么回事。”
此外，根据《三国志》的记载，汉朝皇陵在汉末大乱的时候基本上都被盗掘了，当时没被破坏的只有汉文帝的霸陵。但遗憾的是，西晋末年，天下大乱，霸陵也遭遇浩劫——晋愍帝司马邺被前汉大军围困在长安城中，城中发生严重饥荒，尹桓、解武等数千户饥民“盗发汉霸、杜二陵，多获珍宝”。
此后的漫漫岁月中，民间的私下盗扰也不曾断绝。因此等到考古人员此次发掘时，出土的只剩下了陶俑、铜印、铜车马器及铁器、陶器等1500余件，都是在盗墓者眼中不够值钱的物件。
这些残存的文物，与当年随葬的全部器物相比，能占到几分之一的比例？“这个我们永远也无从得知了。”马永嬴叹道，“除非穿越回过去，跟在那些盗墓贼身边看着。”
据他介绍，目前对霸陵的考古工作仍在继续，而已经出土的文物目前都在考古单位妥善存放，由专业人员对其一一进行修复、保护与研究。至于之后会送去哪座博物馆或文保单位展示，包括是否在原址上建遗址博物馆等等，就要看相关主管单位的安排了。“我们当然很希望这些来之不易的考古成果能得到更好更全面的展示，让更多人能近距离感受到两千多年前的历史文化。”马永嬴说。
红星新闻记者｜乔雪阳
